一公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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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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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烏魯木齊市,走216國道,過后峽,上天山。一路上,群峰聳峙,峽谷幽深。
車行2個多小時,上到海拔3000多米、地處烏魯木齊縣薩爾達坂鄉的天山勝利隧道施工場。
山上,雪花紛飛;洞內,施工車輛往來穿行。
橫亙于新疆中部的天山,東西綿延2500多公里。山脈雄偉壯麗,卻阻隔了南北疆的交通與發展。為打通南北疆交通要塞,2019年,國家規劃建設的新疆烏尉(烏魯木齊至尉犁)高速公路開工。該高速連接起南北疆最大的城市庫爾勒與烏魯木齊。工程“咽喉”處是洞穿天山的一條超級隧道——天山勝利隧道,全長22.13公里,為目前世界在建最長高速公路隧道。
穿越天山,這是一項異乎尋常的超級工程。高寒、缺氧、多風,地質條件極其復雜……不懼惡劣環境,來自央企在湘子公司中交中南工程局有限公司的建設者們,日復一日地揮灑汗水、拼搏奮斗,為實現穿越天山的壯舉,在勝利隧道向著勝利的終點不斷進發。
“對大自然要有敬畏之心,但敬畏不等于我們害怕”
打硬仗,成功穿越13個斷裂帶
11月16日,隨著“天山號”硬巖掘進機的刀盤轉動“咬”碎巖石,“天山號”成功穿越花崗巖斷層蝕變帶。
“持續14個月艱難攻堅,真是不容易!”中國交建新疆烏尉公路包五標段項目部總工程師黃登俠長舒一口氣。
勝利隧道由進口端和出口端雙向對打,其中進口端為第五標段,由中交中南局承建。
穿越天山,談何容易。
天山險峻,地質復雜。第五標段全長11公里多長,是勝利隧道施工最難的一段。前期地勘調查顯示,隧道施工中面臨“五高”挑戰——高地應力、高地震烈度、高環保要求、高寒、高海拔。比如,隧道施工段最大地應力值達21.8兆帕,相當于1平方厘米巖石要承受218公斤的重量,是一般巖石承載力的50倍以上。這意味著施工中很有可能遇到巖爆,嚴重時破壞力相當于4-5級地震。
最重要的是,時間不等人。如果采用傳統的“打眼放炮”施工方法,建設22.13公里的天山勝利隧道,約12年才能在天山“鉆”出一個洞。
經過反復研究論證,隧道施工創新采用“三洞+四豎井”方式,即在左右兩個主洞之間增加一個中導洞,加4個通風豎井。中導洞內,刀盤直徑8.4米、近3層樓高的硬巖掘進機(簡稱TBM)擔當“開路先鋒”,以平均每天10-15米的速度向前方挺進,從而為左右洞開出更多作業面,分段同步施工,實現“長隧短打”。黃登俠介紹,最高峰時,左中右三洞有11個工作面同時施工。這樣一來,工期可縮短20個月。
“這是國內公路隧道建設中首次采用硬巖掘進機,用的是全球首創的新型壓注式工法。如何科學應用現代化裝備和技術,考驗我們的能力和智慧。”中國交建新疆烏尉公路包五標段項目經理王賀起此前參與建設東天山特長隧道,此番再上天山的他坦言:“我們第一個‘吃螃蟹’,心里也沒底。”
為了摸清隧道的地質狀況,地質勘察人員從2010年來到這里,在此奮斗了15個年頭,采用多種先進的技術與設備,探得天山勝利隧道要穿越16個斷層破碎帶,其中12個位于進口端。
顯然,這是一場硬仗。
崔華新身為第五標段項目部TBM總工程師,不怕打硬仗。他從盾構司機干起,榮獲過“全國技術能手”稱號。2020年,崔華新毅然選擇來到天山勝利隧道項目。“遇到的困難一次比一次棘手,但我們從來不認輸。”4年間,這個“95后”青年的一頭黑發已“白了一大半”。先是用80天成功穿越原計劃6個月通過的F6斷裂帶,這是眾多斷裂帶中范圍最大也最危險的一條;接著穿越F9斷層、FW-3斷層等,應對突如其來的強巖爆,“降伏”隧道建設中一只又一只“攔路虎”。
去年8月,預想不到的危機,悄然來臨。隧道施工突遇此前地質勘察沒有發現的第13個隱性斷層。該斷層蝕變帶核心段寬度60多米,不算長,卻異常兇險。技術人員形象解釋,花崗巖本身很硬,但強風化花崗巖在地層錯位擠壓、高溫灼燒下,如同塑料布在經年累月日曬雨淋后,變得很脆,用手一抓就碎。隧道進口端位于天山北麓,毗鄰冰川,地下水系豐富。圍巖遇水軟化塌方,涌水量最高峰時達到驚人的每天13000立方米。
硬巖掘進機“吃硬不吃軟”,當碎石如“豆腐渣”般纏住刀盤,重量超2800噸的“天山號”變得舉步維艱。團隊想方設法讓TBM脫困,挖出一條直徑1.2米的導洞,爬到掘進機前方,把卡住的刀盤“拉”出來。“拉”一次,要一個多月。但TBM一往前走,擾動地層,碎石嘩啦啦往下掉。大半年里,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最后一次,短短30多秒內,塌腔涌出300多立方米碎渣,TBM盾體被擠壓變形。為避免人員安全風險,“天山號”只能暫時停在8966米處。
這一停,意味著中導洞的領先優勢喪失,工程建設進度壓力陡增。由院士帶隊的專家組來到現場,一次次研究論證,加上左右主洞的進度不斷往前趕,最終采用迂回導洞工法,從右洞向中導洞TBM刀盤正前方開設橫通道,采用人工鉆爆法,完成TBM前方的開挖、清理、支護,再由TBM空推穿越斷層蝕變帶。
“對大自然要有敬畏之心,但敬畏不等于我們害怕。干隧道這行,碰到塌方是家常便飯,我們要用科學的手段把項目風險降到最低,在公路隧道領域不斷積累前沿技術、創新工法和寶貴經驗。”黃登俠說。
“既然來了,就要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
不言悔,青春汗水揮灑天山
洞外白雪紛飛,洞內熱火朝天。作業工人身著單衣,安全帽下滿頭是汗。鉆孔、爆破、出渣、支護作業緊湊有序,日夜不歇。
在天山腹地的無人區,來自湖南的建設者在這里一干就是好幾年。今年32歲的第五標段項目部副經理王小兵是其中一員。
一開始,項目部不通水電,也沒有通信信號。運營商沿路架線建站,到2018年1月底,項目部才通上電話。但由于經常出現滾石塌方、動物啃咬,通信光纜一斷,項目部就與外界失聯了。大家打趣地說起當時的一件事:“一個年輕人來到項目后,他父母大半個月聯系不上他,報警后才發現是場‘烏龍’。”幾年下來,工地進場人次已超過一萬,不少人來了后,一看條件這么差,有的第二天就打包走人,有的待上三五個月實在扛不住也走了。
王小兵對剛進場時的情景記憶猶新,但他覺得這都不算什么。“過斷層時,水大、泥多,工人穿著連體雨衣在水里泡著,水位有時候齊胸口高,幾乎天天在泥水里摔跤。尤其是洞內外溫差大,特別容易感冒。”王小兵說,但與當年解放軍修建天山公路時付出的巨大代價與犧牲相比,現在的條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借助新的工程裝備、新的工藝工法,闖過一道道難關,王小兵感覺特別有成就感。
天山勝利隧道有4個豎井。與洞口相比,豎井海拔更高,環境更惡劣。“上面雪下得多,白毛風呼呼地刮;野生動物也多,上夜班時遇到過狼。”2020年,25歲的楊鑫來到項目不久,被派到了1號豎井。他說,一開始各種不習慣,住的是帳篷,煮什么都要用高壓鍋,高原反應流鼻血是常事。
高寒缺氧,不缺精神。楊鑫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豎井打到地下570多米時突遇涌水。為了止水,連著39天,大家每天飯點上來,吃完飯就接著下去干。井下溫度10多攝氏度,井上溫度零下30攝氏度,井里的水提到地面上立馬結成冰。每到出井的時候,大家手腳動作必須特別快,不然雨衣就會凍住。
項目上的湖南建設者有將近四分之一,尤其是這幾年新來的大學生,大部分來自湖南。
“95后”的左治乾、劉旭,均來自長沙寧鄉、畢業于湖南城市學院。熟絡的兩人一見面就互相打趣:“他是我們公認的‘土木圣體’”“以前叫他‘小左’,現在都叫他‘大左’”……
兩人都愛好游泳、打籃球。來了項目后,已有三四年沒有游泳,籃球也不敢常打,因為“海拔太高,跑幾下容易喘”。最大的“娛樂”活動是每兩三個月“進一次城”,去烏魯木齊市大商場里看電影、吃飯。這些年,兩人都“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但又默契十足地選擇了堅守。
“最長一次36小時沒有睡覺。”左治乾回憶起2021年穿越F6斷裂帶時的場景。當時是現場技術管理人員的他,盯著封閉、支護的每一個環節,累了就在車上瞇一會兒。但在他看來,產業工人們更辛苦,幾十斤一根的泡沫混凝土PE管,兩個人抬著用鋼筋固定在巖壁上。最終,超3.78萬根PE管泡沫混凝土牢牢固定在巖壁上,形成一圈70厘米厚的泡沫混凝土減震層,“以柔克剛”巧妙化解斷層對圍巖支護造成的擠壓力。
“既然來了,就要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劉旭說:“天山隧道打通有多難,我就能學到多少先進的管理理念、專業知識。以后做別的隧道項目,更有信心和底氣。”
“00后”的身影也活躍在工地上。施明洋是個白皙高瘦的小伙子,戴著一副黑框大眼鏡。去年從長沙理工大學畢業后進入中交中南局,他主動選擇來到天山項目。到了項目后,又主動選擇到工區第一線。早上7點半起床,晚上9點回到宿舍,施明洋每天有14個小時待在洞內。小伙子笑了笑說:“趁著年輕多歷練。”
22歲的鄧文強剛從大學畢業,來到工地幾個月,感覺既新鮮又有挑戰。他說,一起來的另外3名大學生,也都決定留下來好好干。
雪山之巔,雄鷹展翅翱翔,在天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這些年輕人比我們想象的能吃苦,品質難能可貴。”黃登俠由衷地說。
在項目部辦公室的墻上,天山勝利隧道的進度條每天都會更新。截至11月15日,左主洞9466米、中導洞8995米、右主洞9465米,與出口端的會合點越來越近。預計今年12月底,天山勝利隧道將全線貫通。
“高速公路修好后,我們就方便了”
護生態,綠色施工不留污染
從地圖上看,天山山脈雄踞祖國西北邊疆,縱向分列為西天山、中天山、東天山。
天山勝利隧道穿越中天山。從隧道進口端往上走10多公里,就是天山一號冰川。
群山層層疊疊,山頂終年積雪。遠眺海拔4280米的勝利達坂,之字形的盤山公路蜿蜒而上。跨越天山,目前常用方式是盤山翻越,耗時長、地勢險,山頂埡口處被司機們稱為“老虎口”。
冰川往下是高寒草甸。密叢的嵩草,伴生的苔草、雜草,給高山披上一層黃色絨毯。這里是祖國山河的寶藏地,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雪豹常游玩于此。
雪山融化的涓涓細流孕育出烏魯木齊河,河水清澈見底,飛珠濺玉。勝利隧道北端洞口施工場地就在距烏魯木齊河不遠處的峽谷中。
李剛是最早一批來到項目的人員,現在擔任第五標段項目部安全總監。他記得,2017年8月剛進場時,取水要去烏魯木齊河。冬季氣溫最低降至零下30多攝氏度,抽水的水泵被凍住了。大家下到河里,鑿開冰面,刨出水泵,扛回項目部加熱,修理好后再放回河里取水。
烏魯木齊河是烏魯木齊市飲用水源頭,保護是頭等大事。在隧道正式開工前,項目部就建好了污水處理廠。隧道施工產生的含有油類、氨氮等物質的廢水,經過篩除、絮凝、沉淀、超濾和反滲透等7道工序進行處理。隧道開挖會產生大量涌水、裂隙水,項目部在洞內、洞外各增設一套一體化污水處理設施。
在項目污水處理廠,李剛用玻璃杯從出水口接出一杯水,清澈透明。“3個污水處理廠合計日處理量達到1.75萬立方,處理后的水可以達到地表II類水質標準,而且全部循環利用,回用于隧道生產、設備降溫、路面降塵、植被綠化和生活區衛生間沖洗等方面。”李剛說。
項目部的公路旁,一塊豎立的“河長制”公示牌顯示,第五標段項目經理王賀起的另一個身份是河長。河道范圍內禁止任何水體排入、堤岸無損毀、河面無垃圾等工作目標,是河長的應盡之責。
“生態優先的理念要體現在工程建設每一個細節上,不能讓生態環境受損。”王賀起說。這里是生態脆弱區,拌和站、預制場等工地臨時建筑特意建在用地紅線內,既不影響施工生產,還減少占用土地50余畝;植被恢復用的是大家采集的本地草籽,因為原生物種更能適應這里的自然環境。隧道內,采用霧炮降塵,迅速降低粉塵濃度;使用變頻空壓機,通風的同時降低能耗;供暖設備均安裝了蓄能水箱。施工渣土運往烏魯木齊用于廢棄露天煤礦回填,危廢品處理從源頭到終端全部交給專業團隊負責。
每年五六月間,天山北坡的草漸漸變綠,牧民們會把牛羊趕到山上吃草、長膘。
藍天、雪山、峽谷,山坡上悠閑的牛群,構成一幅美麗畫卷。其中,就有達吾列提哈力家的23頭牛、80多頭羊、10多匹馬。今年29歲的達吾列提哈力是哈薩克族,能講一口流利的漢語。他告訴我們,隧道施工沒有對這里的環境造成影響,公路旁修的護欄,為牛羊和野生動物通行留出了口子,“等到封山,就得把牛羊馬趕回山下過冬了”。
“快看,那是北山羊!”走在路上,達吾列提哈力突然手指大山高處。北山羊是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毛色與草色幾乎融為一體,仔細辨認一番后才發現。
“我們的牛能和北山羊成朋友,真牛!”達吾列提哈力笑著說,以前放牧很少看到北山羊,這些年野生動物被保護得很好,數量明顯多了起來。
通車后,走這條隧道穿越天山只需約20分鐘,從烏魯木齊到庫爾勒只要3小時左右。路過正在建設的天山隧道,達吾列提哈力充滿期待:“以前去庫爾勒走親戚,一趟要花六七個小時。高速公路修好后,我們就方便了。”